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刷刷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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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清末近現代初] 鄭孝胥
破觚為圜規偭矩,削園成方始陶父。持危扶顛誰杖汝,落日天閽久延佇。坡頭犖確復崎嶇,戴笠相逢便下車。自愛木家翻姓譜,還將《海賦》問玄虛。
與余生書
[清代] 戴名世
  余生足下。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歷中宦者,為足下道滇黔間事。余聞之,載筆往問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足下為我書其語來,去年冬乃得讀之,稍稍識其大略。而吾鄉方學士有《滇黔紀聞》一編,余六七年前嘗見之。及是而余購得是書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證其同異。蓋兩人之言各有詳有略,而亦不無大相懸殊者,傳聞之間,必有訛焉。然而學士考據頗為確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記,二者將何取信哉?
  昔者宋之亡也,區區海島一隅,僅如彈丸黑子,不逾時而又已滅亡,而史猶得以備書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閩越,永歷之帝西粵、帝滇黔,地方數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以《春秋》之義,豈遽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漸以滅沒。近日方寬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諱者萬端,其或菰蘆澤之間,有廑廑志其梗概,所謂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書未出,又無好事者為之掇拾流傳,不久而已蕩為清風,化為冷灰。至于老將退卒、故家舊臣、遺民父老,相繼澌盡,而文獻無征,凋殘零落,使一時成敗得失與夫孤忠效死、亂賊誤國、流離播遷之情狀,無以示于后世,豈不可嘆也哉!
  終明之末三百年無史,金匱石室之藏,恐終淪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諸書,缺略不祥,毀譽失實。嗟乎!世無子長、孟堅,不可聊且命筆。鄙人無狀,竊有志焉,而書籍無從廣購,又困于饑寒,衣食日不暇給,懼此事終已廢棄。是則有明全盛之書且不得見其成,而又何況于夜郎、筇笮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區區之軼事乎?前日翰林院購遺書于各州郡,書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節事涉邊疆者,民間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購者,其外頗更有潛德幽光,稗官碑志紀載出于史館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則亦無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難也!
  余員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輒好問當世事。而身所與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無有以此為念者,又足跡未嘗至四方,以故見聞頗寡,然而此志未嘗不時時存也。足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來與余面論其事,則不勝幸甚。
霍光傳(節選)
[兩漢] 班固
  霍光,字子孟,票騎將軍去病弟也。父中孺,河東平陽人也,以縣吏給事平陽侯家,與侍者衛少兒私通而生去病。中孺吏畢歸家,娶婦生光,因絕不相聞。久之,少兒女弟子夫得幸于武帝,立為皇后,去病以皇后姊子貴幸。既壯大,乃自知父為霍中孺,未及求問,會為票騎將軍擊匈奴,道出河東,河東太守郊迎,負弩矢先驅至平陽傳舍,遣吏迎霍中孺。中孺趨入拜謁,將軍迎拜,因跪曰:“去病不早自知為大人遺體也。”中孺扶服叩頭,曰:“老臣得托命將軍,此天力也。”去病大為中孺買田宅奴婢而去。還,復過焉,乃將光西至長安,時年十余歲,任光為郎,稍遷諸曹侍中。去病死后,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,出則奉車,入侍左右,出入禁闥二十余年,小心謹慎,未嘗有過,甚見親信。 征和二年,衛太子為江充所敗,而燕王旦、廣陵王胥皆多過失。是時上年老,寵姬鉤弋趙倢伃有男,上心欲以為嗣,命大臣輔之。察群臣唯光任大重,可屬社稷。上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。后元二年春,上游五柞宮,病篤,光涕泣問曰:“如有不諱,誰當嗣者?”上曰:“君未諭前畫意邪?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”上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,日磾為車騎將軍,及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,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,皆拜臥內床下,受遺詔輔少主。明日,武帝崩,太子襲尊號,是為孝昭皇帝。帝年八歲,政事一決于光。遺詔封光為博陸侯。先是,后元年,侍中仆射莽何羅與弟重合侯通謀為逆,時光與金日磾、上官桀等共誅之,功未錄。武帝病,封璽書曰:"帝崩發書以從事。"遺詔封金日磾為秺侯,上官桀為安陽侯,光為博陸侯,皆以前捕反者功封。時衛尉王莽子男忽侍中,揚語曰:"帝崩,忽常在左右,安得遺詔封三子事!群兒自相貴耳。"光聞之,切讓王莽,莽鴆殺忽。
  光為人沉靜詳審,長才七尺三寸,白皙,疏眉目,美須髯。每出入下殿門,止進有常處,郎仆射竊識視之,不失尺寸,其資性端正如此。初輔幼主,政自己出,天下想聞其風采。殿中嘗有怪,一夜群臣相驚,光召尚符璽郎郎不肯授光。光欲奪之,郎按劍曰:“臣頭可得,璽不可得也!”光甚誼之。明日,詔增此郎秩二等。眾庶莫不多光。
  光與左將軍桀結婚相親,光長女為桀子安妻,有女年與帝相配,桀因帝姊鄂邑蓋主內安女后宮為倢伃,數月立為皇后。父安為票騎將軍,封桑樂侯。光時休沐出,桀輒入代光決事。桀父子既尊盛,而德長公主。公主內行不修,近幸河間丁外人。桀、安欲為外人求封,幸依國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,光不許。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,欲令得召見,又不許。長主大以是怨光。而桀、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,亦慚。自先帝時,桀已為九卿,位在光右。及父子并為將軍,有椒房中宮之重,皇后親安女,光乃其外祖,而顧專制朝事,由是與光爭權。
  燕王旦自以昭帝兄,常懷怨望。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,為國興利,伐其功,欲為子弟得官,亦怨恨光。于是蓋主、上官桀、安及弘羊皆與燕王旦通謀,詐令人為燕王上書,言光出都肄羽林,道上稱蹕,太官先置;又引蘇武前使匈奴,拘留二十年不降,還乃為典屬國,而大將軍長史敞亡功為搜粟都尉;又擅調益莫府校尉;光專權自恣,疑有非常,臣旦愿歸符璽,入宿衛,察奸臣變。候司光出沐日奏之。桀欲從中下其事,桑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。書奏,帝不肯下。
  明旦,光聞之,止畫室中不入。上問:“大將軍安在?”左將軍桀對曰:“以燕王告其罪,故不敢入。”有詔召大將軍。光入,免冠軍頓首謝,上曰:“將軍冠。朕知是書詐也,將軍亡罪。”光曰:“陛下何以知之?”上曰:“將軍之廣明,都郎屬耳。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,燕王何以得知之?且將軍為非,不須校尉。”是時帝年十四,尚書左右皆驚,而上書者果亡,捕之甚急。桀等懼,白上:“小事不足遂。”上不聽。
  后桀黨與有譖光者,上輒怒曰:“大將軍忠臣,先帝所屬以輔朕身,敢有毀者坐之。”自是桀等不敢復言,乃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,伏兵格殺之,因廢帝,迎立燕王為天子。事發覺,光盡誅桀、安、弘羊、外人宗族。燕王、蓋主皆自殺。光威震海內。昭帝既冠,遂委任光,迄十三年,百姓充實,四夷賓服。
  元平元年,昭帝崩,亡嗣。武帝六男獨有廣陵王胥在,群臣議所立,咸持廣陵王。王本以行失道,先帝所不用。光內不自安。郎有上書言:“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,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,唯在所宜,雖廢長立少可也。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。”言合光意。光以其書視丞相敞等,擢郎為九江太守,即日承皇太后詔,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、宗正德、光祿大夫吉、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。
  賀者,武帝孫,昌邑哀王子也。既至,即位,行淫亂。光憂懣,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。延年曰:“將軍為國柱石,審此人不可,何不建白太后,更選賢而立之?”光曰:“今欲如是,于古嘗有此否?”延年曰:“伊尹相殷,廢太甲以安宗廟,后世稱其忠。將軍若能行此,亦漢之伊尹也。”光乃引延年給事中,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,遂召丞相、御史、將軍、列侯、中二千石、大夫、博士會議未央宮。光曰:“昌邑王行昏亂,恐危社稷,如何?”群臣皆驚鄂失色,莫敢發言,但唯唯而已。田延年前,離席按劍,曰:“先帝屬將軍以幼孤,寄將軍以天下,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。今群下鼎沸,社稷將傾,且漢之傳謚常為孝者,以長有天下,令宗廟血食也。如令漢家絕祀,將軍雖死,何面目見先帝于地下乎?今日之議,不得旋踵。群臣后應者,臣請劍斬之。”光謝曰:“九卿責光是也。天下匈匈不安,光當受難。”于是議者皆叩頭,曰:“萬姓之命在于將軍,唯大將軍令。”
  光即與群臣俱見白太后,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。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,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。王入朝太后還,乘輦欲歸溫室,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,王入,門閉,昌邑群臣不得入。王曰:“何為?”大將軍跪曰:“有皇太后詔,毋內昌邑群臣。”王曰:“徐之,何乃驚人如是!”光使盡驅出昌邑群臣,置金馬門外。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余人,皆送廷尉詔獄。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。光敕左右:“謹宿衛,卒有物故自裁,令我負天下,有殺主名。”王尚未自知當廢,謂左右:“我故群臣從官安得罪,而大將軍盡系之乎?”頃之,有太后詔召王。王聞召,意恐,乃曰:“我安得罪而召我哉!”太后被珠襦,盛服坐武帳中,侍御數百人皆持兵,期門武士陛戟,陳列殿下。群臣以次上殿,召昌邑王伏前聽詔。光與群臣連名奏王,……荒淫迷惑,失帝王禮誼,亂漢制度,……當廢。……皇太后詔曰:“可。”光令王起拜受詔,王曰:“聞天子有爭臣七人,雖無道不失天下。”光曰:“皇太后詔廢,安得天子!”乃即持其手,解脫其璽組,奉上太后,扶王下殿,出金馬門,群臣隨送。王西面拜,曰:“愚戇不任漢事。”起就乘輿副車。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,光謝曰:“王行自絕于天,臣等駑怯,不能殺身報德。臣寧負王,不敢負社稷。愿王自愛,臣長不復見左右。”光涕泣而去。群臣奏言:“古者廢放之人屏于遠方,不及以政,請徙王賀漢中房陵縣。”太后詔歸賀昌邑,賜湯沐邑二千戶。昌邑群臣坐亡輔導之誼,陷王于惡,光悉誅殺二百余人。出死,號呼市中曰:“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”
  光坐庭中,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。廣陵王已前不用,及燕刺王反誅,其子不在議中。近親唯有衛太子孫號皇曾孫在民間,咸稱述焉。光遂與丞相敞等上奏曰:“《禮》曰:‘人道親親故尊祖,尊祖故敬宗。’大宗亡嗣,擇支子孫賢者為嗣。孝武皇帝曾孫病已,武帝時有詔掖庭養視,至今年十八,師受《詩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,躬行節儉,慈仁愛人,可以嗣孝昭皇帝后,奉承祖宗廟,子萬姓。臣昧死以聞。”皇太后詔曰:“可。”光遣宗正劉德至曾孫家尚冠里,洗沐賜御衣,太仆以軨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,入未央宮見皇太后,封為陽武侯。而光奉上皇帝璽綬,謁于高廟,是為孝宣皇帝。
  明年,下詔曰:“夫褒有德,賞元功,古今通誼也。大司馬大將軍光宿衛忠正,宣德明恩,守節秉誼,以安宗廟。其以河北、東武陽益封光萬七千戶。”與故所食凡二萬戶。賞賜前后黃金七千斤,錢六千萬,雜繒三萬匹,奴婢百七十人,馬二千匹,甲第一區。
  自昭帝時,光子禹及兄孫云皆中郎將,云弟山奉車都尉侍中,領胡越兵。光兩女婿為東西宮衛尉,昆弟、諸婿、外孫皆奉朝請,為諸曹大夫,騎都尉、給事中。黨親連體,根據于朝廷。光自后元秉持萬機,及上即位,乃歸政。上謙讓不受,諸事皆先關白光,然后奏御天子。光每朝見,上虛己斂容,禮下之已甚。
  光秉政前后二十年。地節二年春病篤,車駕自臨問光病,上為之涕泣。光上書謝恩曰:“愿分國邑三千戶,以封兄孫奉車都尉山為列侯,奉兄驃騎將軍去病祀。”事下丞相御史,即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。
  光薨,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。太中大夫任宣與侍御史五人持節護喪事。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。賜金錢、繒絮、繡被百領,衣五十篋,璧珠璣玉衣,梓宮、便房、黃腸題湊各一具,樅木外臧槨十五具。東園溫明,皆如乘輿制度。載光尸柩以辒辌車,黃屋在纛,發材官輕車北軍五校士軍陳至茂陵,以送其葬。謚曰宣成侯。發三河卒穿復士,起冢祠堂。置園邑三百家,長丞奉守如舊法。
  初,霍氏指西漢權臣霍光子孫奢侈,茂陵徐生曰:“霍氏必亡。夫奢則不遜,不遜必侮上;侮上者,逆道也。在人之右,眾必害之。霍氏秉權日久,害之者多矣。天下害之,而又行以逆道,不亡何待!”乃上疏,言:“霍氏泰盛;陛下即愛厚之,宜以時抑制,無使至亡。”書三上,輒報聞。
  其后,霍氏誅滅,而告霍氏者皆封。人為徐生上書曰:“臣聞客有過主人者,見其灶直突注:突,煙囪,傍有積薪。客謂主人:‘更為曲突,遠徙其薪;不者,且有火患。’主人嘿然不應。俄而家果失火,鄰里共救之,幸而得息。于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。灼爛者在于上行,余各以功次座,而不錄言曲突者。人謂主人曰:‘鄉使聽客之言,不費牛酒,終亡火患。今論功而請賓,曲突徙薪無恩澤,焦頭爛額為上客耶?’主人乃寤而請之。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,宜防絕之。鄉使福說得行,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,臣亡逆亂誅滅之敗。往事既已,而福獨不蒙其功。唯陛下察之——貴徙薪曲突之策,使居焦發灼爛之右。”上乃賜福帛十匹,后以為郎。
  宣帝始立,謁見高廟,大將軍霍光從驂乘,上內嚴憚之,若有芒刺在背。后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,天子從容肆體,甚安近焉。及光身死。而宗族竟誅。故俗傳之曰:“威震主者不畜。霍氏之禍,萌于驂乘。”
  贊曰:霍光以結發內侍,起于階闥之間,確然秉志,誼形于主。受襁褓之托,任漢室之寄,當廟堂,擁幼君,摧燕王,仆上官,因權制敵,以成其忠。處廢置之際,臨大節而不可奪,遂匡國家,安社稷。擁昭立宣,光為師保,雖周公、阿衡,何以加此!然光不學亡術,暗于大理,陰妻邪謀,立女為后,湛溺盈溢之欲,以增顛覆之禍,死財三年,宗族誅夷,哀哉!昔霍叔封于晉,晉即河東,光豈其苗裔乎?金日磾夷狄亡國,羈虜漢庭,而以篤敬寤主,忠信自著,勒功上將,傳國后嗣,世名忠孝,七世內侍,何其盛也!本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,故因賜姓金氏云。
牛弘傳
[唐代] 魏征
  牛弘,字里仁,安定鶉觚人也,本姓裛氏。祖熾,郡中正。父允,魏侍中、工部尚書、臨涇公,賜姓為牛氏。弘初在襁褓,有相者見之,謂其父曰:“此兒當貴,善愛養之。”及長,須貌甚偉,性寬裕,好學博聞。在周,起家中外府記室、內史上士。俄轉納言上士,專掌文翰,甚有美稱。加威烈將軍、員外散騎侍郎,修起居注。其后襲封臨涇公。宣政元年,轉內史下大夫,進位使持節、大將軍,儀同三司。
  開皇初,遷授散騎常侍、秘書監。弘以典籍遺逸,上表請開獻書之路,曰:
  經籍所興,由來尚矣。爻畫肇于庖羲,文字生于蒼頡。圣人所以弘宣教導,博通古今,揚于王庭,肆于時夏。故堯稱至圣,猶考古道而言;舜其大智,尚觀古人之象。《周官》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,及四方之志。武王問黃帝、顓頊之道,太公曰:“在《丹書》。”是知握符御歷,有國有家者,曷嘗不以《詩》、《書》而為教,因禮樂而成功也。
  昔周德既衰,舊經紊棄。孔子以大圣之才,開素王之業,憲章祖述,制《禮》刊《詩》,正五始而修《春秋》,闡《十翼》而弘《易》道。治國立身,作范垂法。及秦皇馭宇,吞滅諸侯,任用威力,事不師古,始下焚書之令,行偶語之刑。先王墳籍,掃地皆盡。本既先亡,從而顛覆。臣以圖讖言之,經典盛衰,信有征數。此則書之一厄也。
  漢興,改秦之弊,敦尚儒術,建藏書之策,置校書之官,屋壁山巖,往往間出。外有太常、太史之藏,內有延閣、秘書之府。至孝成之世,亡逸尚多,遣謁者陳農求遺書于天下,詔劉向父子讎校篇籍。漢之典文,于斯為盛。及王莽之末,長安兵起,宮室圖書,并從焚燼。此則書之二厄也。
  光武嗣興,尤重經誥,未及下車,先求文雅。于是鴻生巨儒,繼踵而集,懷經負帙,不遠斯至。肅宗親臨講肄,和帝數幸書林,其蘭臺、石室,鴻都、東觀,秘牒填委,更倍于前。及孝獻移都,吏民擾亂,圖書縑帛,皆取為帷囊。所收而西,裁七十馀乘。屬西京大亂,一時燔蕩。此則書之三厄也。
  魏文代漢,更集經典,皆藏在秘書、內外三閣,遣秘書郎鄭默刪定舊文。時之論者,美其硃紫有別。晉氏承之,文籍尤廣。晉秘書監荀勖定魏《內經》,更著《新簿》。雖古文舊簡,猶云有缺,新章后錄,鳩集已多,足得恢弘正道,訓范當世。屬劉、石憑陵,京華覆滅,朝章國典,從而失墜。此則書之四厄也。
  永嘉之后,寇竊競興。因河據洛,跨秦帶趙。論其建國立家,雖傳名號,憲章禮樂,寂滅無聞。劉裕平姚,收其圖籍,五經子史,才四千卷,皆赤軸青紙,文字古拙。僭偽之盛,莫過二秦,以此而論,足可明矣。故知衣冠軌物,圖畫記注,播遷之馀,皆歸江左。晉、宋之際,學藝為多,齊、梁之間,經史彌盛。宋秘書丞王儉,依劉氏《七略》,撰為《七志》。梁人阮孝緒,亦為《七錄》。總其書數,三萬馀卷。及侯景渡江,破滅梁室,秘省經籍,雖從兵火,其文德殿內書史,宛然猶存。蕭繹據有江陵,遣將破平侯景,收文德之書,及公私典籍,重本七萬馀卷,悉送荊州。故江表圖書,因斯盡萃于繹矣。及周師入郢,繹悉焚之于外城,所收十才一二。此則書之五厄也。
  后魏爰自幽方,遷宅伊、洛,日不暇給,經籍闕如。周氏創基關右,戎車未息。保定之始,書止八千,后加收集,方盈萬卷。高氏據有山東,初亦采訪,驗其本目,殘缺猶多。及東夏初平,獲其經史,四部重雜,三萬馀卷。所益舊書,五千而已。
  今御書單本,合一萬五千馀卷,部帙之間,仍有殘缺。比梁之舊目,止有其半。至于陰陽河洛之篇,醫方圖譜之說,彌復為少。臣以經書自仲尼已后,迄于當今,年逾千載,數遭五厄,興集之期,屬膺圣世。伏惟陛下受天明命,君臨區宇,功無與二,德冠往初。自華夏分離,彝倫攸斁,其間雖霸王遞起,而世難未夷,欲崇儒業,時或未可。今土宇邁于三王,民黎盛于兩漢,有人有時,正在今日。方當大弘文教,納俗升平,而天下圖書,尚有遺逸,非所以仰協圣情,流訓無窮者也。臣史籍是司,寢興懷懼。昔陸賈奏漢祖云“天下不可馬上治之”,故知經邦立政,在于典謨矣。為國之本,莫此攸先。今秘藏見書,亦足披覽,但一時載籍,須令大備。不可王府所無,私家乃有。然士民殷雜,求訪難知,縱有知者,多懷吝惜,必須勒之以天威,引之以微利。若猥發明詔,兼開購賞,則異典必臻,觀閣斯積,重道之風,超于前世,不亦善乎!伏愿天鑒,少垂照察。上納之,于是下詔:獻書一卷,賚縑一匹。一二年間,篇籍稍備。進爵奇章郡公,邑千五百戶。
  三年,拜禮部尚書,奉敕修撰《五禮》,勒成百卷,行于當世。弘請依古制修立明堂,上議曰:
  竊謂明堂者,所以通神靈,感天地,出教化,崇有德。《孝經》曰:“宗祀文王于明堂,以配上帝。”《祭義》云:“祀于明堂,教諸侯孝也。”黃帝曰合宮,堯曰五府,舜曰總章,布政興治,由來尚矣。《周官·考工記》曰:“夏后氏世室,堂修二七,廣四修一。”鄭玄注云:“修十四步,其廣益以四分修之一,則堂廣十七步半也。”“殷人重屋,堂修七尋,四阿重屋。”鄭云:“其修七尋,廣九尋也。”“周人明堂,度九尺之筵,南北七筵,五室,凡室二筵。”鄭云:“此三者,或舉宗廟,或舉王寢,或舉明堂,互言之,明其同制也。”馬融、王肅、干寶所注,與鄭亦異,今不具出。漢司徒馬宮議云:“夏后氏世室,室顯于堂,故命以室。殷人重屋,屋顯于堂,故命以屋。周人明堂,堂大于夏室,故命以堂。夏后氏益其堂之廣百四十四尺,周人明堂,以為兩序間大夏后氏七十二尺。”若據鄭玄之說,則夏室大于周堂,如依馬宮之言,則周堂大于夏室。后王轉文,周大為是。但宮之所言,未詳其義。此皆去圣久遠,禮文殘缺,先儒解說,家異人殊。鄭注《玉藻》亦云:“宗廟路寢,與明堂同制。”《王制》曰:“寢不逾廟。”明大小是同。今依鄭玄注,每室及堂,止有一丈八尺,四壁之外,四尺有馀。若以宗廟論之,祫享之時,周人旅酬六尸,并后稷為七,先公昭穆二尸,先王昭穆二尸,合十一尸,三十六主,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,愚不及此。若以正寢論之,例須朝宴。據《燕禮》:“諸侯宴,則賓及卿大夫脫屨升坐。”是知天子宴,則三公九卿并須升堂。《燕義》又云:“席,小卿次上卿。”言皆侍席。止于二筵之間,豈得行禮?若以明堂論之,總享之時,五帝各于其室。設青帝之位,須于木室之內,少北西面。太昊從食,坐于其西,近南北面。祖宗配享者,又于青帝之南,稍退西面。丈八之室,神位有三,加以簠簋籩豆,牛羊之俎,四海九州美物咸設,復須席上升歌,出樽反坫,揖讓升降,亦以隘矣。據茲而說,近是不然。
  案劉向《別錄》及馬宮、蔡邕等所見,當時有《古文明堂禮》、《王居明堂禮》、《明堂圖》、《明堂大圖》、《明堂陰陽》、《太山通義》、《魏文侯孝經傳》等,并說古明堂之事。其書皆亡,莫得而正。今《明堂月令》者,鄭玄云:“是呂不韋著,《春秋十二紀》之首章,禮家鈔合為記。”蔡邕、王肅云:“周公所作《周書》內有《月令》第五十三,即此也。各有證明,文多不載。束皙以為夏時之書。”劉獻云:“不韋鳩集儒者,尋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記之。不韋安能獨為此記?”今案不得全稱《周書》,亦未可即為秦典,其內雜有虞、夏、殷、周之法,皆圣王仁恕之政也。蔡邕具為章句,又論之曰:“明堂者,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。夏后氏曰世室,殷人曰重屋,周人曰明堂。東曰青陽,南曰明堂,西曰總章,北曰玄堂,內曰太室。圣人南面而聽,向明而治,人君之位莫不正焉。故雖有五名,而主以明堂也。制度之數,各有所依。堂方一百四十四尺,坤之策也,屋圓楣徑二百一十六尺,干之策也。太廟明堂方六丈,通天屋徑九丈,陰陽九六之變,且圓蓋方覆,九六之道也。八闥以象卦,九室以象州,十二宮以應日辰。三十六戶,七十二牖,以四戶八牖乘九宮之數也。戶皆外設而不閉,示天下以不藏也。通天屋高八十一尺,黃鐘九九之實也。二十八柱布四方,四方七宿之象也。堂高三尺,以應三統,四向五色,各象其行。水闊二十四丈,象二十四氣,于外以象四海。王者之大禮也。”觀其模范天地,則象陰陽,必據古文,義不虛出。今若直取《考工》,不參《月令》,青陽總章之號不得而稱,九月享帝之禮不得而用。漢代二京所建,與此說悉同。
  建安之后,海內大亂,京邑焚燒,憲章泯絕。魏氏三方未平,無聞興造。晉則侍中裴??議曰:“尊祖配天,其義明著,而廟宇之制,理據未分。宜可直為一殿,以崇嚴父之祀,其馀雜碎,一皆除之。”宋、齊已還,咸率茲禮。此乃世之通儒,時無思術,前王盛事,于是不行。后魏代都所造,出自李沖,三三相重,合為九室。檐不覆基,房間通街,穿鑿處多,迄無可取。及遷宅洛陽,更加營構,五九紛競,遂至不成,宗配之事,于焉靡托。
  今皇猷遐闡,化覃海外,方建大禮,垂之無窮。弘等不以庸虛,謬當議限。今檢明堂必須五室者何?《尚書帝命驗》曰:“帝者承天立五府,赤曰文祖,黃曰神斗,白曰顯紀,黑曰玄矩,蒼曰靈府。”鄭玄注曰:“五府與周之明堂同矣。”且三代相沿,多有損益,至于五室,確然不變。夫室以祭天,天實有五,若立九室,四無所用。布政視朔,自依其辰。鄭司農云:“十二月分在青陽等左右之位。”不云居室。鄭玄亦言:“每月于其時之堂而聽政焉。”《禮圖》畫個,皆在堂偏,是以須為五室。明堂必須上圓下方者何?《孝經援神契》曰:“明堂者,上圓下方,八窗四達,布政之宮。”《禮記·盛德篇》曰:“明堂四戶八牖,上圓下方。”《五經異義》稱講學大夫淳于登亦云:“上圓下方。”鄭玄同之。是以須為圓方。明堂必須重屋者何?案《考工記》,夏言“九階,四旁兩夾窗,門堂三之二,室三之一。”殷、周不言者,明一同夏制。殷言“四阿重屋”,周承其后不言屋,制亦盡同可知也。”其“殷人重屋”之下,本無五室之文,鄭注云:“五室者,亦據夏以知之。”明周不云重屋,因殷則有,灼然可見。《禮記·明堂位》曰:“太廟天子明堂。”言魯為周公之故,得用天子禮樂,魯之太廟與周之明堂同。又曰:“復廟重檐,刮楹達向,天子之廟飾。”鄭注:“復廟,重屋也。”據廟既重屋,明堂亦不疑矣。《春秋》文公十三年:“太室屋壞。”《五行志》曰:“前堂曰太廟,中央曰太室,屋其上重者也。”服虔亦云:“太室,太廟太室之上屋也。”《周書·作洛篇》曰:“乃立太廟宗宮路寢明堂,咸有四阿反坫,重亢重廊。”孔晁注曰:“重亢累棟,重廊累屋也。”依《黃圖》所載,漢之宗廟皆為重屋。此去古猶近,遺法尚在,是以須為重屋。明堂必須為辟雍者何?《禮記·盛德篇》云:“明堂者,明諸侯尊卑也。外水曰辟雍。”《明堂陰陽錄》曰:“明堂之制,周圜行水,左旋以象天,內有太室以象紫宮。”此明堂有水之明文也。然馬宮、王肅以為明堂、辟雍、太學同處,蔡邕、盧植亦以為明堂、靈臺、辟雍、太學同實異名。邕云:“明堂者,取其宗祀之清貌,則謂之清廟,取其正室,則曰太室,取其堂,則曰明堂,取其四門之學,則曰太學,取其周水圜如璧,則曰璧雍。其實一也。”其言別者,《五經通義》曰:“靈臺以望氣,明堂以布政,辟雍以養老教學。”三者不同。袁準、鄭玄亦以為別。歷代所疑,豈能輒定?今據《郊祀志》云:“欲治明堂,未曉其制。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《明堂圖》,一殿無壁,蓋之以 ,水圜宮垣,天子從之。”以此而言,其來則久。漢中元二年,起明堂、辟雍、靈臺于洛陽,并別處。然明堂亦有壁水,李尤《明堂銘》云“流水洋洋”是也。以此須有辟雍。
  夫帝王作事,必師古昔,今造明堂,須以《禮經》為本。形制依于周法,度數取于《月令》,遺闕之處,參以馀書,庶使該詳沿革之理。其五室九階,上圓下方,四阿重屋,四旁兩門,依《考工記》、《孝經》說。堂方一百四十四尺,屋圓楣徑二百一十六尺,太室方六丈,通天屋徑九丈,八達二十八柱,堂高三尺,四向五色,依《周書·月令》論。殿垣方在內,水周如外,水內徑三百步,依《太山盛德記》、《覲禮經》。仰觀俯察,皆有則象,足以盡誠上帝,祗配祖宗,弘風布教,作范于后矣。弘等學不稽古,輒申所見,可否之宜,伏聽裁擇。
  上以時事草創,未遑制作,竟寢不行。
  六年,除太常卿。九年,詔改定雅樂,又作樂府歌詞,撰定圓丘五帝凱樂,并議樂事。弘上議云:
  謹案《禮》,五聲、六律、十二管還相為宮。《周禮》奏黃鐘,歌大呂,奏太簇,歌應鐘,皆是旋相為宮之義。蔡邕《明堂月令章句》曰:“孟春月則太簇為宮,姑洗為商,蕤賓為角,南呂為征,應鐘為羽,大呂為變宮,夷則為變征。他月放此。”故先王之作律呂也,所以辯天地四方陰陽之聲。揚子云曰:“聲生于律,律生于辰。”故律呂配五行,通八風,歷十二辰,行十二月,回圈轉運,義無停止。譬如立春木王火相,立夏火王土相,季夏馀分,土王金相,立秋金王水相,立冬水王木相。還相為宮者,謂當其王月,名之為宮。今若十一月不以黃鐘為宮,十三月不乙太簇為宮,便是春木不王,夏王不相,豈不陰陽失度,天地不通哉?劉歆《鐘律書》云:“春宮秋律,百卉必凋;秋宮春律,萬物必榮;夏宮冬律,雨雹必降;冬宮夏律,雷必發聲。”以斯而論,誠為不易。且律十二,今直為黃鐘一均,唯用七律,以外五律,竟復何施?恐失圣人制作本意。故須依禮作還相為宮之法。
  上曰:“不須作旋相為宮,且作黃鐘一均也。”弘又論六十律不可行:
  謹案《續漢書·律歷志》,元帝遣韋玄成問京房于樂府,房對:“受學故小黃令焦延壽。六十律相生之法,以上生下,皆三生二,以下生上,皆三生四。陽下生陰,陰上生陽,終于中呂,而十二律畢矣。中呂上生執始,執始下生去滅,上下相生,終于南事,六十律畢矣。十二律之變至于六十,猶八卦之變至于六十四也,冬至之聲,以黃鐘為宮,太簇為商,姑洗為角,林鐘為征,南呂為羽,應鐘為變宮,蕤賓為變征。此聲氣之元,五音之正也。故各統一日。其馀以次運行,當日者各自為宮,而商征以類從焉。”房又曰:“竹聲不可以度調,故作準以定數。準之狀如瑟,長一丈而十三弦,隱間九尺,以應黃鐘之律九寸。中央一弦,下畫分寸,以為六十律清濁之節。”執始之類,皆房自造。房云受法于焦延壽,未知延壽所承也。至元和年,待詔候鐘律殷肜上言:“官無曉六十律以準調音者。故待詔嚴崇具以準法教其子宣,愿召宣補學官,主調樂器。”大史丞弘試宣十二律,其二中,其四不中,其六不知何律,宣遂罷。自此律家莫能為準施弦。熹平年,東觀召典律者太子舍人張光問準意。光等不知,歸閱舊藏,乃得其器,形制如房書,猶不能定其弦緩急,故史官能辨清濁者遂絕。其可以相傳者,唯大榷常數及候氣而已。據此而論,京房之法,漢世已不能行。沈約《宋志》曰:“詳案古典及今音家,六十律無施于樂。”《禮》云“十二管還相為宮”,不言六十。《封禪書》云:“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而悲,破為二十五弦。”假令六十律為樂,得成亦所不用。取“大樂必易,大禮必簡”之意也。
  又議曰:
  案《周官》云:“大司樂掌成均之法。”鄭眾注云:“均,調也。樂師主調其音。”《三禮義宗》稱:“《周官》奏黃鐘者,用黃鐘為調,歌大呂者,用大呂為調。奏者謂堂下四懸,歌者謂堂上所歌。但一祭之間,皆用二調。”是知據宮稱調,其義一也。明六律六呂迭相為宮,各自為調。今見行之樂,用黃鐘之宮,乃以林鐘為調,與古典有違。晉內書監荀勖依典記,以五聲十二律還相為宮之法,制十二笛。黃鐘之笛,正聲應黃鐘,下征應林鐘,以姑洗為清角。大呂之笛,正聲應大呂,下征應夷則。以外諸均,例皆如是。然今所用林鐘,是勖下征之調。不取其正,先用其下,于理未通,故須改之。
  上甚善其義,詔弘與姚察、許善心、何妥、虞世基等正定新樂,事在《音律志》。是后議置明堂,詔弘條上故事,議其得失,事在《禮志》。上甚敬重之。
  時楊素恃才矜貴,輕侮朝臣,唯見弘未當不改容自肅。素將擊突厥,詣太常與弘言別。弘送素至中門而止,素謂弘曰:“大將出征,故來敘別,何相送之近也?”弘遂揖而退。素笑曰:“奇章公可謂其智可及,其愚不可及也。”亦不以屑懷。
  尋授大將軍,拜吏部尚書。時高祖又令弘與楊素、蘇威、薛道衡、許善心、虞世基、崔子發等并召諸儒,論新禮降殺輕重。弘所立議,眾咸推服之。仁壽二年,獻皇后崩,三公已下不能定其儀注。楊素謂弘曰:“公舊學,時賢所仰,今日之事,決在于公。”弘了不辭讓,斯須之間,儀注悉備,皆有故實。素嘆曰:“衣冠禮樂,盡在此矣,非吾所及也!”弘以三年之喪,祥禫具有降殺,期服十一月而練者,無所象法,以聞于高祖,高祖納焉。下詔除期練之禮,自弘始也。弘在吏部,其選舉先德行而后文才,務在審慎。雖致停緩,所有進用,并多稱職。吏部侍郎高孝基,鑒賞機晤,清慎絕倫,然爽俊有馀,跡似輕薄,時宰多以此疑之。唯弘深識其真,推心委任。隋之選舉,于斯為最。時論彌服弘識度之遠。
  煬帝之在東宮也,數有詩書遺弘,弘亦有答。及嗣位之后,嘗賜弘詩曰:“晉家山吏部,魏世盧尚書,莫言先哲異,奇才并佐馀。學行敦時俗,道素乃沖虛,納言云閣上,禮儀皇運初。彝倫欣有敘,垂拱事端居。”其同被賜詩者,至于文詞贊揚,無如弘美。大業二年,進位上大將軍。三年,改為右光祿大夫。從拜恒岳,壇場圭幣,??畤牲牢,并弘所定。還下太行,煬帝嘗引入內帳,對皇后賜以同席飲食。其禮遇親重如此。弘謂其諸子曰:“吾受非常之遇,荷恩深重。汝等子孫,宜以誠敬自立,以答恩遇之隆也。”六年,從幸江都。其年十一月,卒于江都郡,時年六十六。帝傷惜之,贈甚厚。歸葬安定,贈開府儀同三司、光祿大夫、文安侯,謚曰憲。
  弘榮寵當世,而車服卑儉,事上盡禮,待下以仁,訥于言而敏于行。上嘗令其宣敕,弘至階下,不能言,退還拜謝,云:“并忘之。”上曰:“傳語小辯,故非宰臣任也。”愈稱其質直。大業之世,委遇彌隆。性寬厚,篤志于學,雖職務繁雜,書不釋手。隋室舊臣,始終信任,悔吝不及,唯弘一人而已。有弟曰弼,好酒而酗,嘗因醉,射殺弘駕車牛。弘來還宅,其妻迎謂之曰:“叔射殺牛矣。”弘聞之,無所怪問,直答云:“作脯。”坐定,其妻又曰:“叔忽射殺牛,大是異事!”弘曰:“已知之矣。”顏色自若,讀書不輟。其寬和如此。有文集十三卷行于世。
  長子方大,亦有學業,官至內史舍人。次子方裕,性兇險無人心,從幸江都,與裴虔通等同謀弒逆,事見《司馬德勘傳》。
  史臣曰:牛弘篤好墳籍,學優而仕,有淡雅之風,懷曠遠之度,采百王之損益,成一代之典章,漢之叔孫,不能尚也。綢繆省闥,三十馀年,夷險不渝,始終無際。雖開物成務,非其所長,然澄之不清,混之不濁,可謂大雅君子矣。子實不才,崇基不構,干紀犯義,以墜家風,惜哉!
答吳殿麟書
[清代] 劉大櫆
  殿麟足下。頃惠手書,辭重指迭,大抵閔我之窮,憤我之屈,意氣肫篤,迥出世俗尋常之外,茫然增悲,且感且愧。然竊自思,念仆雖窮,要無足矜,非有屈又何能憤耶?天之生人,其賦性受性異于禽獸,故古之君子,戰兢怵惕以自保其靈明,惟恐失墜,而終其身常在優懼之中。自善其身矣,而又不忍同類之顛連,乃始出其身以先覺乎天下。其身雖在崇高,而心實存乎抑畏;其外雖若逸豫,而內更益其劬勤。若是者,何也?凡以為天下之民,非為己也。是故不必富貴,不必不富貴。貴則施澤及一世,賤則抱德在一身,富則有以自厚其生,貧則有以自處其約。時其天明,則與物皆昌;時其陰閉,則與物皆塞。爵凜之來也,吾不拒,其去也,吾不留;其來也,吾不以一毫而增,其去也,吾不以一毫而減。故可富、可貧、可貴、可賤,而吾之修身勵行,要不以一朝而變易也。
  且夫君子之心,豈不欲四海九州同歸于太和之域哉?然而有命焉,非我之所能為也。今龍自潛藏于巖穴而云不為興,蛇自蟠屈于淵菹而霧不為起。云霧亦時有,徒自為昏蒙否塞,雖有龍蛇之才能,無由自表見也,與螾蟻何以異乎!昔在史魚,身死而猶薦伯玉,趙武所舉管庫之士七十有余家。其在兩漢,賈誼、終軍、王褒輩,皆由州郡薦擢得官。當其時,直指可薦雋不疑,執金吾可薦龔勝,衛將軍可薦鮑宣。同坐之法雖嚴,而薦舉之途甚廣。故曰:不信于朋友,不獲乎上。近代以來,書升論秀之典既廢,即漢世辟舉之制亦罷而不行。進士之科,煬帝之所建也,糊名之法,狀元之號,武后之所開也。宋及元明,奉為科律,確尊之而不敢移易。明代復試以八比之文,相與為臭腐之辭以求其速售。磋乎!此豈有天下之豪俊出于其間哉!
  夫挾奇材,懷異質,不能自結于中貴執柄之人,厄于州部嵁巖,無由自見其美,從古以皆然,非獨一世也。如以天下之美在我,不辯從違,不論可否,而第欲從心直遂,是褥暑而欲進其狐貉,沍寒而欲施其絺綌,執彌猴而衣以黼繡裘裳之服,遇斥鷃而饗以鈞天九奏之音,必不售矣。人不能自見其面,而鑒以照之則明。彼生而富貴者,其骨相與入殊矣;其外妍,暗其貌而相悅;其中慧,聞其言而愜心。于是被之以時服,振之以華纓,輕軀軟步,進退中繩。瑤珥珠璣,其所素蓄也,碧盧照乘,以相投贈也。使天下之男子婦人,寤寐寢興感愿與之交歡而恐其不及。有如越女秦娥,凌風獨立,而顧使東家之丑婦參錯其間,自以為不類,故裹足不敢前也。夫仆者,天下之僛丑也,反唇歷齒,蹙額豎肩,衣敝缊之衣,系疏麻之履,今人目雖無所見,奈何令薪采之夫與繁華之子比立而并觀哉?今夫農圃之人汗手涂足以謀食,商販之輩買賤鬻貴以阜財,巫匠之徒祈生送死以逐利,仕宦之侶儈榮竊祿以肥身。若夫畎畝山林之士,埋藏于窟穴之中,與世共處而心不與處,與俗相違而身不與違,此亦各有其分愿惟上天所命,譬如薰蕕冰炭,豈得而強同哉!
  夫祟山狹谷,熊虎之所據也,人歷其險而凄傷;古木虬枝,猿猱之所狎也,人陟其顛而惴憟,斷港梢溝,?鳣之所游也,人入其中而溺死。人既性異于物,而人與人性更不齊。若仆者,鄙野之姿,枯稿之質,泉石之耽而澹泊之為樂。仆之不可為公卿大夫,猶犬之不可負重,牛之不可急驅,馬之不可執鼠,彘之不可守閭,猶喑者不可使言,傴者不可使仰,短者不可使援。生而有疾在其體,安得與強梁者并走而爭先耶?
  人世之好尚,匪我之心思所能測度也。目無不欲色,而色之美者未必愛;耳無不欲聲,而聲之希者未必聽;口無不欲味,而味之和者未必嗜;鼻無不欲臭,而臭之芳者未必佩。故有以無鹽而濫廁于深宮,以下里而和者數千人,以創痂之穢污,而嚙之流血,以大臭之無能與居,而隨之不能去。好惡者,存乎已者也;誹譽者,存乎人者也。彼物之自外至者,豈我之能為謀乎?今夫星紀之運,江淮之流,日夜奔趨,無時而止息。彼世之勤求富貴以為尊榮也,自我觀之,好逸而惡勞,喜安而懼危,貪生而怖死,人之情也。仕宦者舍逸即勞,去安生而入于危死之地,自以為榮,吾不知其榮也,自以為尊,吾不知其尊也。
  且夫天下之事,非其義則不可以冒其利,無其德則不可以邀其福。非義而利,利將為祟;無德而福,福且為戮。古之時,未有以爵祿為榮者也。世降而德衰,然后諸侯利有其國,大夫利有其家,庶士利有其職位。夫黃金為丸,彈瓦雀于高巖之上,人必笑其為愚。心艷乎富貴之為樂,茍得壯其宮室,多其妾媵,服其輕暖,飫其肥甘,則雖觸死亡之罪,嬰刀斧之誅,甘心而不梅。夫郊祀之牲,在滌三月,然后陳肩臑于鼎俎,非不榮也,然而為牲謀,不如其在牢柵之中。辟狐豹之皮以為天子之裘,坐明堂而蒞宗廟,非不尊也,然而為狐者悲其不得首丘,為豹者痛其不終隱霧。人心之靈異于物,至于窮達顯晦之交,智不如狐豹,何也?君子者,修其在我而已。日月不為黎老之憂悲而稽其躔度;雷電不為嬰兒之恐懼而匿其聲光;都梁、蘇合不為服媚之無人而移其臭味,君子樂天知命,不為愚氓之冷暖而惰其操持。獵姚姒之精,咀盤誥之華,所以蓄我之知;坐思行追,默識乎黃帝堯舜孔子,所以尚我之志;居窮履困,毫毛不敢取于人,所以堅我之守;見物之生,不見其死,所以長我之恩;由義以生其氣,浩然充寒而無所屈撓,所以全我之勇,天之高,非步仞之可窺也;地之廣,非道里之可計也。君子盡其在我,而人何與焉?蓋明天之道,察地之里,因時之序,安其固然而已,豈能拂天地之經,乖四時之運,以日為夜,以冬為夏,以奔忙為休暇哉?
  嗟乎!若吾子者,孩稚喪其母,而父有癃殘之疾,左右侍養無違,凡七八年不倦。近者,父年彌老,病亦彌篤,乃更與同床而臥,昕夕扶持,不敢須臾違離其寢處。昔賢所為善事其親,固仆之所厚望于吾子者。比俗之人,富貴為榮,棄其親于千里之外,定省缺然,疴癢莫問,其不足動吾人之歆羨,皭然明矣。
  誦足下之書辭,不能無慨于中,報章繁贅,惟加諒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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