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事 其三
洪流天塹折,防渡勝防城。樓櫓寒濤斷,旗帆落日橫。此中大澤險,到處野狐鳴。莫但愁河北,三湘亦弄兵。
洪流天塹折,防渡勝防城。樓櫓寒濤斷,旗帆落日橫。此中大澤險,到處野狐鳴。莫但愁河北,三湘亦弄兵。
大江一浩蕩,離悲足幾重。 潮落猶如蓋,云昏不作峰。 遠戍唯聞鼓,寒山但見松。 九十方稱半,歸途詎有蹤。
依然臨江渚,長望倚河津。 鼓聲隨聽絕,帆勢與云鄰。 泊處空余鳥,離亭已散人。 林寒正下葉,釣晚欲收綸。 如何相背遠,江漢與城闉。
春漠漠,雨絲絲。杏花低亞小樓時。倚闌脈脈閒凝睇,春在梢頭總未知。
尺幅誰圖寫,塊礧寄其胸。超然與物,無忤綽有阮嵇風。
詎識渭濱嚴瀨,多少文經武緯,只在卷舒中。暫爾謝塵網,分付白云封。
一溪水,千丈壁,萬株松。煙波浩渺,收拾釣艇與詩筒。
莫問蟻王鹿逐,但看鳥婚花嫁,變態亦何窮。放眼乾坤大,海闊復天空。
離離一樹海棠花,是誰栽墻角?到而今、孤館鎖寒煙,只有東風吹著。
紅英糝地殘香薄。似馬嵬漂泊。縱饒此際,春閨睡足,也應傷寥落。
鈴閣雨,寺樓鐘。迸入零香碎玉中。幽夢忽驚啼鳥喚,賣花聲過小樓東。
能白更兼黃,無人亦自芳。 寸心原不大,容得許多香。
蔓草荒煙,問誰氏、斷碑磨滅。爭道是、向家幼女,持貞矢節。
待字年時身未嫁,于歸欲賦夫先沒。卻等閒、不說未亡人,心如鐵。
私恩少,情偏切。大義凜,志尤決。盡滿腔孤憤,刀痕迸裂。
地下青燐應烈焰,閨中紅粉成英杰。只年年、寒食杜鵑啼,流紅血。
秋水蒹葭,夕陽禾黍,一行雁字青天寫。望來北陌南阡,紫粒紅芒,低垂穎粟迎風亞。
白云堆里晚花香,黃茅屋外鐮刀掛。?稏。驀地鸕鶿飛下。
畦邊唼呷呼兒打。不道天與豐盈,物宜咸若,何惜區區者。
不如酤酒樂西成,好齊物我忘虞詐。
雨漣漣,煙冥冥。煙雨連朝,白晝渾如暝。天外云嵐簾外影。
老眼昏花,書籍猶堪枕。
悶無端,愁欲寢。燕子喃喃,忽的驚人醒。王謝家兒難記省。
舉目山河,已自殊風景。
江岸曉霜飄。襆被裝成上小舠。自笑今年空浪跡,如皋。
風雪歸來冷布袍。
回首也蕭騷。十丈愁城無計消。差喜擔頭馀長物,椰瓢。
博得童兒笑語高。
江東歲歲花稠密。盡染啼鵑血。如何幻出水云黃。可是學來仙子道家妝。
美人甘自埋塵土。羞與紅顏伍。英雄事業已沈淪。只有黃沙滾滾楚江濱。
流水繞頹垣。乂手遙憐。有人放鶴暮云邊。讀罷黃庭明月上,松韻翛然。
此景共誰言?古樹寒煙。龐眉不記種桃年。但說主人歸去也,鳥雀喧闐。
懶云窩,醒時詩酒醉時歌。瑤琴不理拋書臥,無夢南柯。得清閑盡快活,日月似攛梭過,富貴比花開落。青春去也,不樂如何?
懶云窩,醒時詩酒醉時歌。瑤琴不理拋書臥,盡自磨陀。想人生待則么?富貴比花開落,日月似攛梭過。呵呵笑我,我笑呵呵。
懶云窩,客至待如何?懶云窩里和衣臥,盡自婆娑。想人生待則么?貴比我高些個,富比我松些個?呵呵笑我,我笑呵呵。
康熙五十一年三月,余在刑部獄,見死而由竇出者,日四三人。有洪洞令杜君者,作而言曰:“此疫作也。今天時順正,死者尚稀,往歲多至日數十人。”余叩所以。杜君曰:“是疾易傳染,遘者雖戚屬不敢同臥起。而獄中為老監者四,監五室,禁卒居中央,牖其前以通明,屋極有窗以達氣。旁四室則無之,而系囚常二百余。每薄暮下管鍵,矢溺皆閉其中,與飲食之氣相薄,又隆冬,貧者席地而臥,春氣動,鮮不疫矣。獄中成法,質明啟鑰,方夜中,生人與死者并踵頂而臥,無可旋避,此所以染者眾也。又可怪者,大盜積賊,殺人重囚,氣杰旺,染此者十不一二,或隨有瘳,其駢死,皆輕系及牽連佐證法所不及者。”余曰:“京師有京兆獄,有五城御史司坊,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?”杜君曰:“邇年獄訟,情稍重,京兆、五城即不敢專決;又九門提督所訪緝糾詰,皆歸刑部;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書吏、獄官、禁卒,皆利系者之多,少有連,必多方鉤致。茍入獄,不問罪之有無,必械手足,置老監,俾困苦不可忍,然后導以取保,出居于外,量其家之所有以為劑,而官與吏剖分焉。中家以上,皆竭資取保;其次‘求脫械居監外板屋,費亦數十金;惟極貧無依,則械系不稍寬,為標準以警其余。或同系,情罪重者,反出在外,而輕者、無罪者罹其毒。積憂憤,寢食違節,及病,又無醫藥,故往往至死。”余伏見圣上好生之德,同于往圣。每質獄詞,必于死中求其生,而無辜者乃至此。儻仁人君子為上昌言:除死刑及發塞外重犯,其輕系及牽連未結正者,別置一所以羈之,手足毋械。所全活可數計哉?或曰:“獄舊有室五,名曰現監,訟而未結正者居之。儻舉舊典,可小補也。杜君曰:“上推恩,凡職官居板屋。今貧者轉系老監,而大盜有居板屋者。此中可細詰哉!不若別置一所,為拔本塞源之道也。”余同系朱翁、余生及在獄同官僧某,遘疫死,皆不應重罰。又某氏以不孝訟其子,左右鄰械系入老監,號呼達旦。余感焉,以杜君言泛訊之,眾言同,于是乎書。
凡死刑獄上,行刑者先俟于門外,使其黨入索財物,名曰“斯羅”。富者就其戚屬,貧則面語之。其極刑,曰:“順我,即先刺心;否則,四肢解盡,心猶不死。”其絞縊,曰:“順我,始縊即氣絕;否則,三縊加別械,然后得死。”唯大辟無可要,然猶質其首。用此,富者賂數十百金,貧亦罄衣裝;絕無有者,則治之如所言。主縛者亦然,不如所欲,縛時即先折筋骨。每歲大決,勾者十四三,留者十六七,皆縛至西市待命。其傷于縛者,即幸留,病數月乃瘳,或竟成痼疾。余嘗就老胥而問焉:“彼于刑者、縛者,非相仇也,期有得耳;果無有,終亦稍寬之,非仁術乎?”曰:“是立法以警其余,且懲后也;不如此,則人有幸心。”主梏撲者亦然。余同逮以木訊者三人:一人予三十金,骨微傷,病間月;一人倍之,傷膚,兼旬愈;一人六倍,即夕行步如平常。或叩之曰:“罪人有無不均,既各有得,何必更以多寡為差?”曰:“無差,誰為多與者?”孟子曰:“術不可不慎。”信夫!
部中老胥,家藏偽章,文書下行直省,多潛易之,增減要語,奉行者莫辨也。其上聞及移關諸部,猶未敢然。功令:大盜未殺人及他犯同謀多人者,止主謀一二人立決;余經秋審皆減等發配。獄詞上,中有立決者,行刑人先俟于門外。命下,遂縛以出,不羈晷刻。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倉,法應立決,獄具矣,胥某謂曰:“予我千金,吾生若。”叩其術,曰:“是無難,別具本章,獄詞無易,取案末獨身無親戚者二人易汝名,俟封奏時潛易之而已。”其同事者曰:“是可欺死者,而不能欺主讞者,倘復請之,吾輩無生理矣。”胥某笑曰:“復請之,吾輩無生理,而主讞者亦各罷去。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,則吾輩終無死道也。”竟行之,案末二人立決。主者口呿舌撟,終不敢詰。余在獄,猶見某姓,獄中人群指曰:“是以某某易其首者。”胥某一夕暴卒,眾皆以為冥謫云。
凡殺人,獄詞無謀、故者,經秋審入矜疑,即免死。吏因以巧法。有郭四者,凡四殺人,復以矜疑減等,隨遇赦。將出,日與其徒置酒酣歌達曙。或叩以往事,一一詳述之,意色揚揚,若自矜詡。噫!渫惡吏忍于鬻獄,無責也;而道之不明,良吏亦多以脫人于死為功,而不求其情,其枉民也亦甚矣哉!
奸民久于獄,與胥卒表里,頗有奇羨。山陰李姓以殺人系獄,每歲致數百金。康熙四十八年,以赦出。居數月,漠然無所事。其鄉人有殺人者,因代承之。蓋以律非故殺,必久系,終無死法也。五十一年,復援赦減等謫戍,嘆曰:“吾不得復入此矣!”故例:謫戍者移順天府羈候。時方冬停遣,李具狀求在獄候春發遣,至再三,不得所請,悵然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