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夜二篇

作者：陸龜蒙（唐）

江上冬日短，裴回草堂暝。鴻當絕塞來，客向孤村病。綿綿起歸念，咽咽興微詠。菊徑月方高，橘齋霜已并。

盤餐蔬粟粗，史籍簽牌盛。目冷松桂寒，耳喧兒女競。開瓶浮蟻綠，試筆秋毫勁。晝戶亦重關，寒屏遞相映。

詩從騷雅得，字向鉛槧正。遇敵舞蛇矛，逢談捉犀柄。無名升甲乙，有志扶荀孟。守道希昔賢，為文通古圣。

幽憂廢長劍，憔悴慚清鏡。只會魚鳥情，詎知時俗性。浮虛多徇勢，老懶圖歷聘。既不務人知，空余樂天命。

吾家在田野，家事苦遼夐。耕稼一以微，囷倉自然罄。愁襟風葉亂，獨坐燈花迸。明發成浩歌，誰能少傾聽。

世既賤文章，歸來事耕稼。伊人著農道，我亦賦田舍。所悲勞者苦，敢用詞為詫。只效芻牧言，誰防輕薄罵。

嘻今居寵祿，各自矜雄霸。堂上考華鐘，門前佇高駕。纖洪動絲竹，水陸供鲙炙。小雨靜樓臺，微風動蘭麝。

吹噓川可倒，眄睞花爭姹。萬戶膏血窮，一筵歌舞價。安知勤播植，卒歲無閑暇。種以春鳸初，獲從秋隼下。

專專望穜稑，搰搰條桑柘。日晏腹未充，霜繁體猶裸。平生守仁義，所疾唯狙詐。上誦周孔書，沈溟至酣藉。

豈無致君術，堯舜不上下。豈無活國方，頗牧齊教化。蛟龍任干死，云雨終不借。羿臂束如囚，徒勞夸善射。

才能誚箕斗，辯可移嵩華。若與甿輩量，饑寒殆相亞。長吟倚清瑟，孤憤生遙夜。自古有遺賢，吾容偏稱謝。

譯文

江上冬日白晝短暫，我在草堂前徘徊直至暮色降臨。大雁從遙遠的邊塞飛來，我在這孤村患病。連綿不斷涌起歸鄉之念，哽咽著低聲吟詠。菊花小徑上月色正高，橘齋外已結上寒霜。盤中餐食是粗糙的蔬菜和粟米，書架上書籍滿滿。眼望松桂覺寒冷，耳邊是兒女喧鬧聲。打開酒瓶，酒上浮著綠色泡沫，提筆寫字，筆力勁健。白天門戶也重重關閉，寒屏相互映照。詩從《詩經》《離騷》中汲取靈感，文字在書版上校正。遇到對手就如舞動蛇矛般論戰，與人交談時緊握犀柄。雖無名次晉升，卻有志扶持荀子、孟子的學說。堅守道義仰慕古代賢士，寫文章能貫通古圣的思想。憂愁讓我荒廢了長劍，憔悴得愧對明鏡。只懂得魚鳥的情趣，哪知曉時俗的習性。世間多是虛浮趨炎附勢之人，我年老疏懶只想四處游歷。既不追求被人知曉，只留樂天知命的心境。我家在田野，家中事務困苦又遙遠。耕種之事漸衰微，糧倉自然就空了。憂愁的衣襟如秋風中的樹葉紛亂，獨自坐著燈花迸裂。明天早晨放聲高歌，誰能稍稍傾聽。世人既輕視文章，我便歸來從事耕種。那個人專注于農事，我也來寫田園生活。所悲的是勞動者的辛苦，哪敢用言辭來驚詫。只學牧童的話語，誰防得住輕薄人的責罵。唉，如今那些居高位享厚祿的人，各自夸耀自己的權勢。堂上敲擊華麗的鐘，門前停著高大的車馬。大小樂器齊奏，水陸美食供應。小雨中樓臺靜謐，微風里蘭麝飄香。他們吹噓起來能讓川流倒轉，眼神顧盼間百花爭艷。千家萬戶的膏血耗盡，只為一場歌舞的花費。怎知道勤勞耕種的人，終年沒有閑暇。春天布谷鳥初叫時播種，秋天鷹隼飛下時收獲。一心盼望莊稼生長，辛勤修整桑柘。天晚了肚子還沒吃飽，霜重時身體還赤裸著。我一生堅守仁義，所痛恨的只有狡詐。誦讀周公、孔子的書，沉浸其中十分暢快。難道沒有輔佐君主的辦法，讓君主堪比堯舜。難道沒有使國家興盛的方略，讓將領能如廉頗、李牧般教化百姓。蛟龍只能任其干死，云雨始終不施。后羿的手臂被束縛如囚犯，空自夸耀善射。才能可嘲笑星宿，辯才能移動嵩山、華山。若和農夫相比，饑寒的狀況差不多。長吟倚靠清瑟，孤獨悲憤在漫漫長夜滋生。自古就有被遺落的賢才，我又怎敢獨自稱謝。

注釋

裴回：同“徘徊”。

絕塞：極遠的邊塞。

浮蟻：指酒面上的泡沫。

鉛槧：古代書寫工具，這里指書版。

甲乙：指科舉名次。

荀孟：荀子和孟子。

芻牧言：牧童的話語，指淺近的話。

華鐘：華麗的鐘。

鲙炙：細切的肉和烤肉。

春鳸（hù）：指布谷鳥。

穜稑（tóng lù）：指早種晚熟和晚種早熟的谷物。

搰搰（hú）：用力的樣子。

狙詐：狡詐。

頗牧：廉頗和李牧，戰國時趙國名將。

創作背景

此詩創作時間和具體地點不詳。從詩中內容推測，當時社會可能存在貧富差距大、權貴奢靡、勞動者困苦的現象。詩人可能仕途不順，懷才不遇，對社會現實感到不滿，于是回歸田園，寫下此詩表達自己的心境和對社會的批判。

簡析

這首詩主旨在于反映社會的不公和詩人自身的遭遇。它的突出特點是情感真摯，通過對比手法深刻揭示社會矛盾。在文學史上雖可能未產生重大影響，但展現了詩人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和批判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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