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歌六章

作者：郁植（清）

男兒三十尚貧賤，土室低頭事筆硯。落魄恐遭廝養辱，苦吟畏被妻孥見。冬日不爐夏不扇，坐穿一榻破萬卷。西行發策獻至尊，致身不受將軍薦。

由來絳灌讒賈生，胡用若曹弄柔翰。齊門挾瑟嗟徒工，獨立荒郊淚如霰。

我欲歸種襄陽田，背依高山面大川。婦馌男耕自怡悅，伏龍雛鳳相周旋。不爾亦是桃源仙，桑麻雞犬別有天。

誰知此樂難再得，商羊旱魃迭弄權。東鄰輸租鬻小女，石壕夜呼橫索錢。西家老翁徒壁立，惟忍凍餓長安眠。

旁人勸作洛陽賈，鮮衣如云馬如虎。大兒羽林充宿衛，小婦邯鄲善歌舞。明珠白璧家盈箱，晝攫錙銖夜勾股。嘖嘖猗頓獨何人，卻笑黔婁徒自苦。

吾曹意氣恥阿堵，揮斥黃金賤如土，安能局蹐屠沽伍！脫身從軍向絕域，大食烏號懸兩腋。部中不滿五千騎，百戰沙場盡辟易。尉佗系組明光宮，樓蘭懸首長安陌。凱歌入關報天子，始信書生萬人敵。

一朝坐失幕府歡，縛下都船對刀筆。衛青天幸輒有功，李廣數奇竟何益。

流沙北去弱水東，瑯玕作樹珠為宮。藐姑仙子冰雪容，導以翠節雙青童。我欲從之問丹訣，直與天地同無終。

秦王漢武皆英雄，樓船浩蕩乘長風。獰龍吹水作山立，三千嬌女沉淵中。驪山茂陵空白骨，不死之藥何時逢？

學仙學劍兩無成，為賈為農安足道。中心不羨黑頭公，貧賤何妨鄧禹笑。有琴恥向貴主彈，有門恥為丞相掃。流行坎止隨所如，入世那能量枘鑿。鄴侯架上皆吾師，吾將終焉從吾好。

譯文

男兒到了三十還貧窮低賤，只能在土屋中低頭擺弄筆硯。潦倒落魄怕遭奴仆羞辱，苦苦吟詩又怕被妻兒看見。冬天不生爐火夏天不搖扇，坐破一張榻讀破萬卷書。西行獻策給皇帝，不愿接受將軍舉薦。向來像絳侯、灌嬰讒害賈誼那樣，何必讓你們這些舞文弄墨之人來作祟。像在齊門彈奏瑟卻空有技藝，獨自站在荒郊淚水如霰。我想回去在襄陽種田，背靠高山面對大川。妻子送飯丈夫耕田自感愉悅，與像諸葛亮、龐統那樣的賢才交往。不然也做桃源仙人，有別樣的桑麻雞犬生活。誰知道這種快樂難以再得，水旱災害和惡勢力交替弄權。東鄰交不起租賣掉小女兒，像石壕吏夜里蠻橫要錢。西家老翁家徒四壁，只能在長安忍受凍餓入眠。旁人勸我去洛陽經商，穿著華麗駿馬如虎。大兒子在羽林衛當宿衛，小媳婦擅長邯鄲歌舞。家中滿是明珠白璧，白天搜刮錢財夜里算計。嘖嘖稱奇猗頓是什么人，卻笑黔婁自討苦吃。我們這些人有骨氣恥于愛錢，揮金如土，怎能局促于屠戶酒販之流！脫身從軍去偏遠之地，腰間掛著大食的良弓。部隊不到五千騎兵，百戰沙場讓敵人退避。像尉佗歸順、樓蘭被滅，凱歌入關報天子，才相信書生有萬夫不當之勇。一旦失了幕府歡心，被綁到都船獄面對刀筆吏。衛青受天眷顧總能立功，李廣命運不好又有何用。流沙向北弱水向東，有瑯玕做樹珍珠為宮。藐姑仙子有冰雪般容貌，由翠節和雙青童引導。我想跟她問煉丹秘訣，與天地同壽。秦王漢武都是英雄，乘船乘風破浪。惡龍卷水如山立起，三千美女沉入深淵。驪山茂陵只剩白骨，不死之藥何時能找到？學仙學劍都沒成功，從商務農又何足掛齒。心中不羨慕高官，貧賤也不怕像鄧禹那樣被人嘲笑。有琴恥于向貴主彈奏，有門恥于為丞相打掃。隨遇而安，入世怎能計較能否相合。鄴侯書架上的書都是我老師，我將終老于此追求愛好。